柏林墙倒掉25周年那些逝去的生命
金特•陶布曼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他说,就像"进错了电影"。八年前,他的独子托马斯在试图越过柏林墙时遇害,是在那里丧命的138名死者之一。1961年,为了阻止德国人大量逃离贫穷专制的东德,共产党竖起了这道围墙。
到了此时,却有同事在这个神奇的夜晚从西柏林往返,并讲述着自己的见闻。对于他们长期拥护的秩序的终结,这些共产党同志展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在托马斯去世时并未表示哀悼的那些同事,突然关心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们直接开始说,‘多倒霉啊!你儿子本来可以等等的,'"陶布曼回忆着,声音里带着讽刺的味道。"我通常是一个冷静的人,但在那种时候,我变得怒气冲冲,干净利落地把他们都赶走了。‘赶紧从我房间里滚出去。'"
他们一走,"我就向一些同事倾吐心声"。他们曾不顾秘密警察的恐吓,前去参加了托马斯的葬礼。
对大多数德国人而言,11月9日这一天值得庆祝的不仅仅是柏林墙的开放,还有随后发生的事情:东德和西德的融合,以及一个如今引领欧洲的统一而繁荣的德国的崛起。
不过,对部分德国人而言,这一天也唤起了有关东德的记忆。那是一个充斥着告密和猜疑的国家,公共领域僵化,个人充满绝望。对那些有家人和朋友在柏林墙遇害的人而言,这种回忆尤其深刻。在他们那里,对柏林墙倒塌的庆祝因为悲剧而黯然失色,让他们想起了失去子女、配偶或兄弟姐妹的创伤。
要追踪这些受害人,需要探究当代柏林种种魅力和美妙的背后,深入到完美无瑕的花园和住宅的内里。大部分德国人如今在这样的地方过着井然有序的生活。然而,在离第一批受害人遇难已过去50多年,离数百万因冷战分离的德国家庭团圆已过去四分之一世纪后,痛苦的烙印依然挥之不去。
在试图越过那道96英里(155公里)长的坚固围墙却遇害的人当中,绝大部分是一二十岁的男性青少年。受到冒险念头诱惑的人,在最初几年远比最后几年多。不同于西德和东德为每一次逃离附上的英雄或背叛的宣传性说辞,真正逃离或试图行动的人中,并没有多少抱着纯粹的政治动机。
在1981年12月12日和13日那个阴郁的周末,26岁的托马斯•陶布曼试图在东德和西德铁轨并行的一个地方翻越柏林墙。他曾在大学期间退学,当时已经离异,并且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他行动的当口,波兰宣布了戒严令,东德和西德领导人在举行会晤。后来,托马斯的父母被警方单独审问。他们从未听到过确切的真相,但托马斯似乎是遭到了一列火车的碾压。
他的母亲伊丽莎白是一名护士,同时在东柏林一家法院担任非专业法官。这家法院也是托马斯本应该接受入店行窃指控的地方。伊丽莎白从来没有从儿子的死中走出来。"她得了心脏病,因为这个过世了,"她的丈夫说。他现年80岁,精神矍铄。
在妻子1999年去世后,陶布曼先生提请查阅秘密警察的文件。直到那时,他才读到了托马斯为"亲爱的妈妈!亲爱的爸爸!"留下的信。儿子在信中料到父亲会更坚强,因此恳求他"帮助妈妈度过难关"。也是直到那时,这位父亲才确定地知道,儿子真的打算逃离,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至于是什么促使17岁的阿谢尔•汉内曼在1962年6月计划穿过斯普雷河来到西柏林,将永远无人知晓。他在告别信中说,"我成功了之后",会公开自己的动机。52年过去了,他唯一在世的手足、比他大七岁的哥哥于尔根仍然泪流满面。
"他做的事,太没有意义了,"于尔根•汉内曼在位于家乡科特布斯附近的自家小屋里若有所思地说。"我根本没法理解。我们关系很好。我爱他。"
阿谢尔试图逃脱时,柏林墙建成还不到一年,是共产主义者为之狂热的对象。于尔根•汉内曼说,最终史塔西不再审问阿尔谢的同事,还有他舞蹈课和网球俱乐部的朋友。阿谢尔的大胆行为--他跳上了一艘前往西柏林的货船,被人发现,随后跳入斯普雷河,在西岸人的注视下遭到射杀--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几十年的岁月冲淡了失去亲人的打击,但从过去两个月的采访中可以看出,每个家庭仍然深藏着痛苦--尤其是因为,射杀他们亲人的边界警卫都没有受到比缓刑更严厉的惩罚。关于柏林墙荷枪实弹的哨兵是否接到了击毙命令的法律纠纷让这些士兵逃脱了责任,却并没有给受害者一个说法。
如今在柏林,游客们可以体验一把"柏林墙旅游"。在美国和苏联占领区之间的关卡,也就是被称为"查理检查哨"的地方,经常播放影片,还建起了一座博物馆。在伯恩霍莫大街--柏林墙首先被打通的地方--一座桥上雕刻的碑文记载了1989年11月9日的活动。桥下的铁轨就是托马斯•陶布曼殒命的地方。
金特•陶布曼并没有多少纪念的心思。他很高兴,自己和妻子听从了她的直觉,在悲剧发生后主动联系了托马斯的前妻和儿子比约恩--父亲死时,他才五岁。今年秋天,他们的重孙女就要上学了。
不过,当陶布曼描述日期时,托马斯就是他的坐标。"今年,他该有59岁了,"这位父亲若无其事地说。
托马斯和他母亲的墓地,距陶布曼只有20分钟步行的路程。他每年至少去看望他们一次--7月22日,托马斯生日那天。"我只是在墓前放一束鲜花。然后去酒吧,喝啤酒。"
"好难过,"他接着说,"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