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斯坦侦探小说之父科梅尔·托卡耶夫如何审视战争？
（哈萨克国际通讯社讯）本文根据哈斯穆-卓玛尔特·托卡耶夫的《父亲随想录》及科梅尔·托卡耶夫的自传体小说《士兵奔赴战场》中的史料撰写。
第二次世界大战常被形容为“摧毁千万家庭的残酷战争”。但更加真实的情况下，在广袤无垠的哈萨克草原上，“祖国母亲在召唤”的征兵号令尚未传遍之前，无数家庭已因苦难而支离破碎。对这些家庭而言，战争不过是雪上加霜。接连的饥荒使人民陷入绝望，政治压迫让亲人彼此猜忌，这一切几乎剥夺了哈萨克民族的灵魂。
无欢的童年
我们将讲述的这一家族便是众多破碎家庭之一。主人公科梅尔·托卡耶夫严谨对待文献与史料的习惯，让我们非常幸运的得以较为清晰地重现那段历史。
前苏联集体化运动的重压，在当时也波及了科梅尔·托卡耶夫的家庭。家产与牲畜被尽数剥夺，家主一度计划逃往中国，最终选择前往弗鲁涅（今比什凯克）。在吉尔吉斯首都，科梅尔的父亲为一个俄国人打工，艰难维持病妻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生活。
天性慈爱的父亲在繁重劳作与困顿生活的间隙，总会疼爱地陪伴孩子们，在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仁爱的种子。而母亲则以温柔的双手，将微薄的收入化为温暖，为孩子们纯真的内心注入坚韧的品格。
后来，科梅尔虽然成为家中唯一幸存的孩子，即便在战火中目睹了嫉妒、不公、背叛与杀戮，却仍能坚守高尚品格，走上人性之路，都得益于童年时期来自父母的，那段短暂却温馨的关爱。
1933年，科梅尔年满10岁。他的父亲用辛苦赚来的工钱买了一双靴子，打算在集市卖掉换取食物，但去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归来。母亲因病四肢无力，家中饥寒交迫。科梅尔与兄长哈斯穆不忍看着母亲与妹妹受苦，决定沿街乞讨以换取微薄食物，却不幸被抓捕流浪儿童的警察带走，送往孤儿院。数月后，他们才得知母亲与妹妹悲惨离世的噩耗。
在孤儿院逐渐适应时，“父亲为何还不来找我们”的疑问始终困扰着兄弟俩。兄长为寻找答案外出，七天后才归来，却对弟弟隐瞒了真相，谎称父亲“因繁重工作无法脱身，承诺稍后会来接他们”。然而，在哄睡了科梅尔之后，同样年幼的兄长向一位年长的朋友倾诉了他所了解的，关于母亲与妹妹的惨死、父亲因悲痛而不知所踪的真相。半梦半醒的科梅尔，也由此得知了残酷的事实。
原来，妹妹因寒冷靠近敞开的火炉取暖，不慎跌入火焰。卧病在床的母亲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活活烧死，却无力救援，心碎而逝。父亲带着微薄收入归来，看到幼女化为灰烬、妻子僵卧床上的惨状，精神崩溃。他四处寻找两个儿子，却听说他们在街边被一些成年人强行掳走。至于这些人究竟是贩卖劳工的恶棍还是政府人员，无人能给出确凿答案。妻女惨死、两个儿子失踪的现状很可能彻底击垮了这位父亲，以至于在安葬完逝者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也因此，当哈斯穆逃出孤儿院回到俄国雇主家，发现雇主对父亲的下落一无所知。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不久便被残酷的战争撕裂。兄长原本怀揣通过劳动摆脱贫困、追求教育的梦想，却被第二次世界大战碾碎，被征召从军，前往前线。不久后，就在科梅尔成年之际，他收到兄长的阵亡的消息。
1942年，科梅尔被征召至斯大林格勒前线。
科梅尔·托卡耶夫眼中的战争有何不同？
在哈斯穆-卓玛尔特·托卡耶夫的《关于父亲的随想录》中，有关这一问题的答案跃然纸上。
“《最后一击》出版后，父亲开始考虑创作一部自传体作品。事实上，他早已为此做好准备，素材充足。他对困苦人生的点滴记忆清晰，只待坐下来将经历诉诸笔端。他最终这样做了……这项工作异常艰难，因为需要直面哈萨克斯坦集体化运动的后果，揭露战争的隐秘，真实呈现苏联军队与法西斯的作战。父亲常说，哈萨克斯坦作家中无人能将战争的苦涩真相完全传递给读者，仅包尔詹·莫穆舍吾勒与德米特里·斯涅金例外，但他们也受限于官方意识形态，无法尽述。他认为，许多人掩盖真相，将战争描绘成轻松的冒险，忽略了胜利背后的巨大牺牲。战争的本质在卫国战争中同样存在：英勇与懦弱、指挥官的远见与愚蠢、进攻与撤退、胜利的信念与动摇的信心。我喜爱《士兵奔赴战场》，不仅因为作者是我的父亲，更因其真挚。”哈斯穆-卓玛尔特·托卡耶夫写道。
以下内容来自科梅尔·托卡耶夫创作的自传体小说《士兵奔赴战场》，对反法西斯卫国战争中的描述内容：
第一个片段
1942年10月，一列开往斯大林格勒前线的军列遭敌机袭击，几近全毁。哈萨克战士梅尔马诺夫在危急时刻爆发出了惊人的英勇，用步枪射杀了俯冲攻击的敌机飞行员，立下了罕见的巨大军工。然而，军士长弗拉索夫试图窃取这一功劳。主人公穆罕默德通过敏锐观察揭露真相，却被众人认为这是两位哈萨克士兵的民族主义作祟。直到最后对两把步枪的细致检查后发现，弗拉索夫的枪从未有过击发的痕迹，才得以为梅尔马诺夫的英勇事迹昭雪。但在小说中，梅尔马诺夫被推荐授勋后，却在神秘情况下身亡，未能获期待的勋章。
作者通过这一片段暗示，战场所载的“英勇事迹”并非总能归于真正的主人。多少朴实英雄因无法以清晰言辞向领导表达、或未能以智慧捍卫公正，而让狡猾的军士长或欺诈的上级窃取了功劳？
第二个片段
穆罕默德所在小队中有一名士兵德明，因疾病加重，遭宿敌弗拉索夫诱唆临阵脱逃。新兵师中出现叛逃，对全军士气是沉重打击，也助长敌方气焰。幸而穆罕默德完成任务，将德明带回。考虑到德明有妻儿，他将责任归于“旧疾导致神志不清”。领导虽不信此说，但为避免意识形态影响，决定息事宁人，却常以此压迫穆罕默德。
这一细节引人思考，官方记载的逃兵数据或因顾及后方民众劳动热情与前线士气而被刻意压低。
第三个片段
乌德罗夫中尉的坦克小队孤立于敌后。此前因擅长侦察而崭露头角的穆罕默德，带领两名同伴再次潜入敌阵，俘获藏匿病父的德国士兵保罗·兰策。借助保罗的计谋，他们顺利穿越敌线，与乌德罗夫会合。穆罕默德对保罗因父病而背叛祖国的无奈表现出理解，令人动容。
士兵日记摘录：
我邀请保罗共进晚餐。他局促地站在坦克旁。加尔金怒斥：“我才不跟德国佬同桌！”乌德罗夫与马斯洛夫默默低头，转身离去。
我说：“在我们之前，师里派出的两名侦察兵已遇害。他们试图通过这个德国人的阵地时，在峡谷中牺牲。德国人抢走他们的衣物，用刺刀肢解尸体，扔进沟里。若非保罗，我们也会落得同样下场，根本无法在此对话。他是法西斯与否，我无法断定，但他确实帮了我们！”
马斯洛夫妥协：“好吧，让他留下。”
保罗将分到的猪油包进手帕，藏入怀中。
加尔金问：“为何不吃？不合胃口？”
保罗答：“我父亲病重，我想带给他，或许他吃了能好转。”
作者通过保罗——这个对父亲忠诚的儿子和做出背叛祖国举动的士兵——的选择，揭示了叛国、人性、英勇与轻率等概念远比我们僵化的评判标准更为复杂深刻。
在收复斯大林格勒敌占0.85高地时，穆罕默德从一辆德军坦克中发现的相册揭示了法西斯对当地民众的暴行，怒不可遏，却不顾战友反对，为保罗求情。
《士兵奔赴战场》自传本质
正如前所述，《士兵奔赴战场》是科梅尔·托卡耶夫的自传体小说。10岁丧母失妹，父亲神秘失踪，19岁痛失兄长的科梅尔，对夺走兄长的敌方同龄人展现怜悯，体现了深刻的内心挣扎。
第四片段
扎希尔·乌德罗夫后被任命为最前线两支坦克连的指挥官。穆罕默德奉命传递总部命令，看到众多坦克藏于麦穗下，颇为不安。他警告，若遭敌军袭击，密集装备恐难撤入森林，易全军覆没。但中尉傲慢不听。不久，因未获晋升而心怀怨恨的科洛德金上尉隐瞒了敌军来犯的情报。敌方“梅塞施密特”战机察觉麦穗下藏有坦克，狂轰滥炸，导致两支坦克连全毁。
这一情节揭示，苏联军队的巨大牺牲不仅源于法西斯的顽强，也因军官间的权力争斗与愚蠢决策。
军士长以“为您诱惑了一位年轻姑娘”的谎言挑拨长官，叛徒通过间谍向法西斯传递侦察兵后方情报，斯大林格勒连猫狗都被屠戮的极度饥荒，为被敌围困一周的七人运送食物而让年轻卫生员冒死送命的失败决策，这些战争未加粉饰的真实侧面在小说中比比皆是。
在解放斯大林格勒后，科梅尔·托卡耶夫参与了白俄罗斯、乌克兰、波兰的战斗，在两年半的时间里多次负伤又重返战场。
1945年1月21日，他身受重伤，医生计划截肢。幸得年轻外科医生加夫里尔·伊利扎罗夫为其试用“骨延长器”，科梅尔卧床三月，最终以健全之身返回阿拉木图。后来，伊利扎罗夫凭此装置成为世界著名外科医生。
今年，俄罗斯国防部公开了一份文件，详述了军士科梅尔·托卡耶夫负伤时的英勇事迹。他因此在波兰的壮举获颁二级卫国战争勋章。
第七独立近卫重型坦克突击团团长、中校阿法纳西·波瓦罗夫签署的文件写道：
“1945年1月21日，在波兰马佐夫舍省埃格利奥维茨西北地区，德军夜间突袭我方阵地。机枪手奋力护卫坦克，随后反攻，迫敌撤退。托卡耶夫同志率先冲入敌阵，用冲锋枪击毙5名德军，俘虏一名受伤德军。在押送俘虏返回途中，托卡耶夫腿部中弹受伤（原文件打字稿中‘并失去一腿’被划去）。他击毙受伤俘虏，包扎伤口，返回我方坦克阵地。”
1945年，科梅尔实现亡兄哈斯穆的遗愿，考入大学。作为将侦探小说引入哈萨克文学的作家，他以真实史料为依托，创作了《土匪的终结》《西伯利亚快车》《您是谁，卡先生》三部曲及冒险小说《最后一击》。其中多部作品被美国研究者争相收藏。
战后“因文获罪”失去公职 几乎被封杀
《关于父亲的随想录》中详述了科梅尔·托卡耶夫基于情报与内务档案创作的真实侦探小说，在社会上受到的广泛欢迎。显然，当时的审查机制对这类作品格外严苛。相关机构确认，科梅尔·托卡耶夫的著作无一含对国家有害的内容，均通过审查。然而，一部作品曾引发争议。
哈斯穆-卓玛尔特·托卡耶夫回忆道：
“1978年中，《火焰》杂志刊登了科梅尔·托卡耶夫新小说的节选，读者翘首期待完整出版。然而，杂志版引起了当时意识形态部门的‘敏锐’注意。他们‘发现’小说一小段情节提及萨肯·塞弗林与富商沙里普·亚雷莫夫的矛盾。塞弗林在《艰难之路》中明确记载此事，国家安全委员会（KGB）档案中也有相关文件。然而，意识形态官员发现，文中提及的塞弗林的所谓‘宿敌’，正是时任共和国领导人的迪恩穆罕默德·库纳耶夫的岳父。居心叵测者岂会放弃这种打压他人的天赐良机？他们迅速向共和国领导人密报了此事……
……因这一琐事，父亲意外从国家职务（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最高苏维埃《公报》主编）上被免，对他本人及我们全家都造成沉重打击。更令人痛心的是，一些人借机夸大此事，散布流言，极力讨好党领导，试图彻底封杀父亲的文学之路。报纸杂志拒绝刊登他的文章，许多老熟人甚至当众避而不见。然而，父母从未对这些被迫卷入谣言的人心存怨恨。1984年，当库纳耶夫即将退休的传言甚嚣尘上时，父母为孙女取名祖赫拉，以此表达对这位长期领导共和国的领导人的敬意。”
老兵作家科梅尔·托卡耶夫于1986年11月10日去世，享年63岁。而在他去世25天之后，被后人誉为哈萨克斯坦主权独立的起点——杰勒托克桑事件（即阿拉木图十二月事件）爆发。
科梅尔·托卡耶夫常在家谈及“没有独立主权，就没有安宁家园”的箴言，而如今，他的后代与同胞最终见证了独立自主时代的到来。
【编译：木合塔尔·木拉提】
